赤日炎炎,城市像被罩在巨型蒸籠里,熱浪滾滾。而九宮山卻似一塊冰鎮的玉翡翠,吸引著燥熱的人們逃離熱浪,紛紛奔涌而來。
一腳踏進山里,便被一股清息擁住,草木的淡香沾染著山澗的水汽,像浸了薄荷的絲巾,輕輕一拂,就掃去了滿身暑氣。抬眼望去,綠意正順著山脊散漫下來,修長的翠竹是踮腳的舞者,風過時舒展腰肢,葉尖相碰的“沙沙”聲,如低吟淺唱,是她們藏在葉間的絮語。
一株株高大的迎客松,忠實地履行著主人的職責,筆直挺立著,虬枝舒展如臂,似在接過游人肩頭的熱浪。冷杉的枝葉層疊如織,陽光穿過縫隙,在石階上繡出流動的光斑,忽明忽暗,像山靈眨動的眼。草叢里藏著星星點點的驚喜,紫菀舉著小紫傘,蒲公英頂著白絨球,還有不知名的粉花攢成小簇,給濃綠綴上些活潑的胭脂色。
沿山路徐行,兩耳早被雀鳴與溪聲占滿。畫眉在竹梢跳著唱,山雀在枝頭接腔,嘰嘰喳喳的,倒像趕場熱鬧的對歌會。循聲望去,一汪溪流正從石縫里跑出來:水是透亮的綠,像揉碎的翡翠在石間蹦跳,撞上圓石便綻出雪白的水花,“叮叮咚咚”的調子,竟與雀鳴湊成了二重奏。伸手去接,溪水流過指尖時帶著股清冽的涼,順著血管漫到心口,把積攢的燥熱都澆成了輕煙。
行至山頂,視野豁然開闊。連綿山巒鋪成綠海,風過時,浪尖從山腳卷到天際,遠處云海更妙,時而輕若棉絮,纏著山尖不肯走,時而翻涌如潮,裹著陽光潑灑出金紅紫綠的光,倒像仙人打翻了調色盤。深吸一口氣,山風帶著松針的清苦、草葉的甜潤撞進肺腑,渾身的乏累霎時散沒了,連骨頭縫里都透徹著松快。
暮色浸過山脊時,九宮山換了副模樣。沒有城市燈火攪擾,星空格外清亮,像誰把碎鉆撒進了墨硯,銀河橫亙如練,星星密得能數出光的紋路。云中湖畔正熱鬧,新疆舞的裙擺旋成紅綢,薩克斯的旋律纏在柳梢。還有九宮天地的舞臺上,雜技演員騰躍時帶起的風,混著觀眾的驚呼漫過來。
若想尋靜,便去銅鼓包的草地恣意躺平,草葉蹭著衣袖,帶著夜露的潮涼。星光落在睫毛上,像細碎的冰粒,眨眨眼,倒像能接住幾粒。蟲鳴在四周織成網,蟋蟀唱得沉,紡織娘哼得輕,襯得山風更靜了,悄悄掀動衣角時,竟帶些桂花香,原是山腳下的桂樹,把花期藏進了夏夜。
藏著濃濃煙火氣的,倒是山腳下的村落房舍。推開哪家民宿的木門,總會有主人往手里塞個剛摘的脆桃,或是一杯晾好的九宮綠茶,茶盞里浮著碧色的芽,水紋晃著,映出屋檐下的玉米串與紅辣椒。坐在院里的竹凳上,聽老人講述“云中湖的龍女”,說著“銅鼓包的鼓聲”,講著講著,暮色就漫過了石桌,把閑話與茶香,都泡得慢悠悠的。
夏日九宮山,是潑在宣紙上的水墨,是淌在琴弦上的清歌,是藏在俗世外的桃源,風里有涼意,眼里有綠意,心里有閑意。或許,來此一趟,時間仿佛靜止,心靈找到了棲息之所,才懂得什么是“偷得浮生半日涼”的真切。